油桌、塑料椅、叮叮咣咣的炒勺声、辨认手写菜单、倒茶全靠自助，时不时还得动动腰、挪挪腿，腾出空隙方便人经过……在大排档吃个饭，看起来并不容易，偏偏大家甘之如饴。队伍排到凌晨，一晚能翻桌5轮。更有人戏称：这是中国“第九大菜系”——烟火江湖出身的苍蝇馆子派。

　　今夜晚归，出地铁已经十点多了，天寒夜深，路上不多的行人都步履匆匆，我也加快了脚步。但经过一排美食大排档时，人气陡然旺了起来，我刚想快速穿过人群，却看见一个主打炒粉干和小砂锅的大排档，炒锅香气四溢锅铲铿锵，小砂锅热气腾腾突突翻滚……

　　看到这存在回忆深处的熟悉场景，不自觉地停下归家的脚步，打量起这个大排档来。经营大排档的是对年轻夫妻，丈夫主打热炒，边耸着左肩歪着脑袋夹住手机接外卖电话，边往炒锅里倒油，熟练地单手磕进一只鸡蛋，迅速划散，然后抓了把泡好的粉干扔进去，又抓了几片火腿肠、撮了撮豆芽、抓了把青菜，快炒几下，再飞速地撒上各种调料，用铲子拌匀了，最后炫技般的一个颠锅，顿时火苗呼啦蹿了上来，眼看整只锅都着了起来，又迅速地萎了下去，一份香气四溢的炒粉干就出锅了！

　　摊位旁边站了两位衣着体面的中年男子，炒粉干出锅，两人接过餐盒，在一张简易餐桌旁坐下，边聊天边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。乍一看这体面衣着跟这简陋的大排档似乎格格不入，却有种老友相聚才有的轻松随意的松弛感。

　　妻子则料理着一排小砂锅，她不像大师傅，倒有点像中药铺子里抓药的药剂师，先抓一把鹌鹑蛋，每只砂锅里挨个儿扔下几颗；再撮起一小撮火腿片或牛肉片，手腕轻抖，飘落下几片；最后撒上几根小油菜。这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。除了照料这一排砂锅外，妻子还忙里偷闲，现包上些馄饨饺子，以备有食客要点。

　　我默默地瞧着两夫妻忙活，重油重调料的炒粉干被高温激发出的霸道香气直往我鼻子里窜，砂锅馄饨砂锅粉丝则热气腾腾水雾弥漫，在这寒冷的冬夜里，有着强烈的诱惑力。我想着要不要点上一份砂锅馄饨吃，犹豫了半晌，只是拍了张照片，离开了。

　　到家后将刚拍的那张夜排档的照片发给大学时的死党兼室友扣扣，留言：想和你一起再吃一次砂锅馄饨，吃一个独家定制的“半咸半甜”缙云大饼。

　　时光倒流至二十余年前，每天夜幕降临后，我们学校的后门口，围墙外的一小块空地，就会出现一支颇为神秘的三轮车队，各人到了虽无标记却约定俗成的属于自己的地盘上，停下车子，拆装拼合，变戏法似的，一辆小小的三轮车很快变成了一台餐车，煤气灶液化气瓶炒锅砂锅一应俱全，还有各色食材、一次性碗筷，再变出几张折叠桌、一摞塑料凳，这高校野生版的“深夜食堂”，就热火朝天地开张了！

　　“深夜食堂”主打的是各种小吃，炒饭、炒面、炒粉干、炒年糕、粉丝煲、馄饨煲，还有烤大饼烤红薯……空气里弥漫着烟熏油煎几乎令人窒息的香气，这嚣张跋扈的香气，足以让你无视这野生大排档那不可细究的卫生状况。

　　每天晚上和扣扣从自习教室出来，总要特意绕到后门，去“深夜食堂”吃上一顿夜宵，我喜欢砂锅馄饨，扣扣则喜欢砂锅粉丝，我们每天光顾的那个大排档的老板娘是位美丽温和的小姐姐，虽然就那么点空间，很难腾挪施展开来，但她还是尽可能地将餐车打理得整洁有序。顾客少的时候，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包馄饨、捏饺子，她的手极灵巧，十指翻飞的瞬间，小馄饨似蝴蝶般翩然落下，那薄薄的馄饨皮如轻颤的翅膀；饺子和馄饨用的是同一种馅，只是分量有别，轻轻巧巧地捏了几下，一只只饺子就像一弯弯月牙儿温顺可爱地站在面板上了。作为小姐姐的铁粉顾客，每次去吃，她都会笑眯眯地多给我们加点料，牛肉、鹌鹑蛋、青菜几乎都是double的，一份砂锅端上来，满得都要溢出来了。

　　那时我们的胃口可真好，这么满满一份砂锅吃光不说，还能再吃得下一只缙云大饼！卖大饼的家当就更简单了，一只大铁桶、一块面板、几大坨面团、三大盆馅料，就可以开张了。讲究的是馅料，肥瘦相间的肉切成极小的肉丁，梅干菜剁成碎末，拌匀，分甜咸辣三种，葱花另外放一个小袋。整个杭城，只要是卖这种梅干菜大饼的，几乎全是缙云人，所以被称为“缙云大饼”。卖缙云大饼的多是夫妻档，老婆包、擀，老公则管烤。饼擀得极薄，男主人张开大手，小心托起，瞅准了，干脆利落地贴在铁桶内壁，桶底燃着炭火，烤大饼的火候很紧要，火不能太猛，也不能太弱，油桶底部有个出风口，装了块铁皮，可以控制火候，男主人用脚操控这块铁皮，铁皮踢开，火就旺起来，铁皮遮住大半通风口，火势就弱了。不出两分钟，生面饼就开始泛黄，星星点点的焦糊色迅速朝四周扩散开来，这时用一把长铁钳将大饼小心地从炉壁铲出夹起，在炉火上正反面迅速翻上几翻，就可出炉了。迫不及待地接了过来，顾不得烫，一口下去，咸、香、酥、脆，吃得时候一定要用袋子托着，不然就会掉一地碎屑。

　　扣扣老家是缙云的，跟老板用方言讲上几句，老板就很开心地喊她老乡，每次卖给她的大饼总是包足了料，特别大特别饱满，而且还可以为她专门定制，咸甜两种馅料各放一半，“半甜半咸”的定制版缙云大饼，是扣扣作为缙云老乡的特别待遇，而我也跟着沾光，每次都能吃到馅料特足烤得特脆的缙云大饼。毕业后，偶尔看到卖缙云大饼的摊子，还是会忍不住买上一只，特别是近几年，缙云大饼成了网红大饼，有几个大饼店都需要排队才能买到，而价格也从当年的一块一个涨到五六块起步了，但我再也没有吃到过扣扣买的那么好吃的缙云大饼了。

　　一份热乎乎的砂锅馄饨、一只咸香酥脆的缙云大饼下肚，这一天和我的胃，才算熨帖圆满。

　　如今夜市经济日渐蓬勃，很多夜排档都成了网红打卡点，有时路过，看着三三两两围坐边热聊边大快朵颐的食客，我内心升起一股惆怅，热闹是他们的，而我只能做一个看客，就像刚才。我已没有那么好的胃口毫无顾忌地在深夜去吃一份砂锅馄饨，最重要的是，没有扣扣这样的老友和我一起吃。毕业后，扣扣去了北京工作、定居，我们已多年未见了。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两位衣着体面的中年男子，我想他们之所以可以无所顾忌地坐在露天大排档的塑料凳上，津津有味地吃上一份炒粉干，是因为有老友相伴。和好友一起，吃什么？在哪儿吃？都不重要！

　　这时，我的手机传来微信提示音，打开一看，扣扣发了张高铁票截图，我点开，发现是三天后缙云到杭州的高铁票！紧跟着又收到一条语音，说原本是高铁直达回北京的，看到我发的那条消息，一冲动就改签成杭州下车，和我吃个夜排档再回北京。

　　很多朋友都喜欢《深夜食堂》系列漫画，曾不解，为何我们对《深夜食堂》有着如此深刻的共鸣和向往。也不解，再普通不过的食物，在深夜里，为何会比白天更能激发出食欲的兴奋度和味蕾的敏感度，而胃和心也更容易获得满足感和幸福感。

　　这一刻才明白，寒夜漫漫，我们贪恋的，不仅仅是食物的美味和温度，其实我们更贪恋的，是那一刻亲密的陪伴，温暖的相守，无言的慰藉，默契的对视……这，可以是友情，可以是亲情，可以是爱情……

　　如果你喜欢夜阑挑灯、落笔添香，如果你恰好有新的感悟、新的发现、新的心得想与大家交流，如果你在某一领域有独到的见解，欢迎你成为“夜读”的分享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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